自第一次见到赵丽宏老师以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向他邀约并出版了6本书,分别是长篇儿童文学《渔童》,以绘画、音乐、雕塑等艺术形式为写作对象的“赵丽宏艺品三部曲”(《冬宫之谜》《夜半琴声》《为石头流泪》),以及汇编个人谈话录、演讲录的《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
赵丽宏
赵老师说,“你编了《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和《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这两本书,对我的整个创作生涯和心路历程,有了全面的了解,很希望知道你的感想。”我的笔小心翼翼地拿起又放下,担心落笔仓促,不能尽述我的感受与心情。
初次见到赵丽宏老师,是在他的书房,一面巨大的窗户在前方,有一张书桌置于窗前,窗外是上海标志性的法国梧桐,他坐在书桌旁为我们签名,我从后面望去,他的背影隐没在下午阳光的缝隙中,一切都静悄悄的。我拍下了那张照片。每次想到赵老师,我便会想起那个静谧又从容的画面。
我曾经想当然地认为,这种不惊不慌,与其他有阅历的作者相仿,是岁月蚀刻的结果。但当我逐渐编辑出版完他的作品,走近他的文字与生活,才慢慢懂得沉淀在时光中的幽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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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的微信昵称,是“礁石”,在海潮的汹涌与平静中自若,自在。他曾经这样定义自己对于礁石的执着:“岁月和命运如曲折湍急的流水,蜿蜒于原野山林,喧哗,奔流,定无轨迹。在水中,你可以是浮萍游鱼,随波逐流,可以漂得很远,却不知所终;你也可以是一块礁石,任激流冲击,浪花飞溅,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安静和沉着。我愿意做一块礁石。”在他如此丰富的人生旅程中,不乏看到如礁石般的时刻。当他获得国际诗歌奖时,记者采访他,他淡淡地说:“获奖其实是一种运气。”当他的文章多次被选入中小学课本,被夸赞,他解释:“可能是对于孩子们有一种启迪,课本后面关于文章的题目,我确实不会做。”当有读者质疑他,躲进书斋自得其乐作品远离尘世与喧嚣时,他也只是平静地说:“不同读者可以读到不同的内容。”面对外界不同的声音,身处不同的环境,他似乎都找到了最好的与自己、与他人相处的方式,泰然处之便是。也正如多名记者曾经描述过对于他的第一印象:“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平缓的语速,不急不慢”“眼前的他正静静地倾听邻座关于南昌的感言”“赵丽宏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理会深秋的凉意。”
这种静谧,不仅根植于他的处世,还伴随于作品的字里行间。第一次走入他的书房,他向我们介绍起那些久远以前写作的文字,有的是写在泛黄的笔记本上,有的是被印刷在出版物上,书页已古旧。在过往的岁月中捡拾文字的遗珠,也是我所喜爱的,于是便有了“赵丽宏艺品三部曲”,《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和《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这几本书的出版,它们分布于文学的各个细分类别。对作品本身而言,也都散落于悄无声息的时光碎片中。
赵丽宏书房一隅
“赵丽宏艺品三部曲”中的作品,描写的大多是容易被人忽略的短暂时刻:听一首曲子,欣赏一幅画,把玩一件陶瓷品,在长廊里漫步,在飘扬出音乐的窗边驻足片刻。不过几分钟,有时甚至只是某一个瞬间,它们绵延成脑海中的波涛汹涌,时空和文字形成有趣的互文。很多描写,作者面对的都是一个抽象的事物,画中人,手中物,不能与观者直白地交流,只能静默着被述说。
《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和《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两本书,则是对过往文学生活进行了他者(包括记者、好友,抑或读者)的总结与概括。但无论提问者是谁,那些回答问题的年长的他,青年的他,与十几岁时劳作于崇明岛,与孤灯为伴,一夜又一夜地倾听大海的声音时的他无二无别。在《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和《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中,多次描述到那些被镌刻于年轮中的平常记忆,那些深刻的内容,尽管被时间无情地模糊,依然保持安静如一的本质。岁月的底色是轻轻的指纹,时间的长河是幽邃的。这些关于时间静寂的细节,在章节的小标题中被记录:《打开一本安静的大书》《闹中取静,追寻诗意》《人生犹如一篇散文》《我愿意做一块礁石》《文学的“静”与“安”》《雪山的沉静》等等。赵老师对于自己的写作状态有着清醒的认知,当评论者赋予他曾经的作品一个定义“用诗歌的光亮驱散黑暗和迷茫”时,他澄清说,这些都是评论者的语境,对于我来说,当时是很愉悦且安静的。
如果用“静”来摹刻赵丽宏老师写作状态、作品状态的一方面,是妥帖的,但这种状态远不能涵盖全部。正如平静的海面下有可能正孕育着飓风,读赵老师的每一篇文章,都让我深深地感到安静与热烈的对抗。在浪漫主义的笔触下,内容多怀抱对于现实主义的热烈。在《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中,他多次提到了“散文是一种纪实文体,不管是叙事、抒情,还是议论,都源于自己真实的经历和感受”;他也多次提到了自己的散文,主要做到“情,知,文”,其中对于“情”的解释则是真情,真诚,真实。关于“真”字,不仅是对于亲身经历的真实记录,更重要的是行文中所体现出的对于真实的价值判断。能将“真”坚守如一,文字让人感受不到压迫与咄咄逼人,这需要怎样的智慧;能把内心的“真”在各种公开场合表达出来,这又需要怎样的勇气。
赵老师说,《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和《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两本书中,收录了他能找到的基本所有时期的采访和访谈。媒体群访的报道,他采用了最全面的一篇。让我慨叹的是,很多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面对采访时,针对自己的同一段经历、同一种创作,会有不同的说法,有时甚至大相径庭。但是读完这两本书会发现,或许在访谈提问中,增加了不同时期新的作品和内容,但是他核心的、本质的态度与精神,却从未改变,无论在20世纪,还是21世纪。我想,这便是“真”的力量。
在赵丽宏老师的作品中,对于“真”的追求落于文字,已被很多评论家作为重点去评说,不算新的提法。《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和《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两本书,收录了演讲、访谈、提问,此外,还有大量的卷首语、博客小短文、政协提案等多方面的文章,向我们慢慢舒展开赵老师的另一面:做事之“真”。也许这些文章并不如散文华丽,语言甚至有些口语化;也许并不如长篇小说故事完整,有些描写的一个片刻,却能清楚地看到他在写作之外做的事。由此,我才明白了,赵老师为何会对我说:“默耘,你读完这两本书,是对我最了解的人了。”
我们能感受到在他安静述说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的对于做事之“真”的热烈与执着。在《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一书中,赵老师谈及自己与《上海文学》的渊源,缘起是巴金曾经担任过该刊物的主编。虽然一段时间以来杂志发行量萎缩,影响力下降,但是《上海文学》依然坚持着纯文学的品格。由此,他出任《上海文学》的社长。在《心灵是一个幽邃的花园》中,收录了他从任职社长初始到2021年的14篇卷首语。每篇卷首语,他都会细陈过去一年围绕杂志社的作者、读者发生的故事。对于职业作家来说,腾出太多的精力去做创作以外的事情,被很多作家认为是在消耗生命。但他甘于“为他人做嫁衣”,并乐在其中,只为保留一块纯文学的阵地。
同样在《我留在世界上的指纹》一书中,收录了他作为全国政协委员期间,连续多年进行提案和建言,并在参会期间写的博客,为文化、文学、阅读呼吁。来看看他关心的这些问题:《中秋、清明节应该放假》《建个阅读节,如何?》《要重视中国传统节日》《建议将传统节日定位休假日的第四次提案》《肺腑真言,不会白说》《为中国书法艺术张目》《保护好我们的文化名片》《关于看病》等等。他首先提案建议传统节日放假,于20年后,实现了;他关心的读书节,于数年后,4·23读书日也设立了。看完这些提案,我心想,这里哪里还有那个站在“冬宫”里,欣赏名画的赵老师的身影?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只关注内心的艺术家,也是一位热心的社会活动家。
由此,我懂得了,停留于我脑海中的那个窗前伏案的剪影,只是一时半刻的光影迷惑,如果因此去概括他,显然过于小资与文艺。这只是源于我对于上海绅士的想象,尽管那个剪影真的很美。正如赵老师早就评价过自己的作品:“它们不属于海派文化。”进入到幽邃的花园里,路人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被人们容易忽略掉的指纹,却总是能触达有缘者的心灵深处,惊起波浪。(李默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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