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岁寒三友”和“四君子”一直是士大夫的精神图腾,在诗词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岁寒三友”是指松、竹、梅三种植物,“四君子”则是梅、兰、竹、菊四种植物。“岁寒三友”的说法缘起苏东坡,“四君子”据《辞海》介绍,最早的出处是在明万历间黄凤池辑的《梅竹兰菊四谱》,陈继儒称为“四君”,后又称“四君子”。所以,“岁寒三友”的历史更久,影响更深远。南宋林景熙在《霁山集》中提到:“即其居累土为山,种梅百本,与乔松、修篁为岁寒友。”宋末元初画家杨公远有首《自述》诗提到“松竹梅花三益友,诗书画卷一闲人”,可见,“岁寒三友”早在南宋时期就已被文人们广泛接受。
一般认为“岁寒三友”的说法,来自苏东坡的《游武昌寒溪西山寺》中的两句诗:“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当时,因为“乌台诗案”的影响,在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苏轼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的身份安置黄州(今黄冈),为补贴家用,他在黄州城外的东坡上开荒种地,自号“东坡居士”,同时还建了一个小屋,取名“雪堂”,周边遍植松、柏、竹、梅等花木。有一次,黄州知州徐君猷来雪堂看望他,感慨“天寒飘雪时,人迹难至,不觉得冷清吗?”苏轼以这两句诗回赠。这首诗大概写于元丰三年四月,也就是苏轼到达黄州后的两个月。黄州与武昌(今鄂州)仅一江之隔,爱好游山玩水的苏轼便在春暖花开时,与好友杜沂等人前往武昌寒溪西山寺游览,作《游武昌寒溪西山寺》诗纪游。苏轼大概没有想到,这首诗催生的“岁寒三友”,后来成了一种影响深远的文化符号和人格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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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三友”中,松排在第一位。中国人自古有一种松树情结,追溯源头,大概与孔子的赞美有关。孔子很少赞美人,动植物更少,但是对松情有独钟。《论语》不吝赞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种“后凋”的精神也代表着“岁寒三友”的群体精神寓意:傲骨迎风、挺霜而立。松树不仅不畏严寒、顽强不屈,而且高大挺拔,给人以坚韧勇武之感,所以更符合这种精神气质,加之松树顽强的生命力,历来“长林大谷青松多”,在名山大川看松一直是文人们的偏爱。所谓“山以松壮势,松以山出名”,像黄山“迎客松”、泰山“五大夫松”、恒山十八景的“虎口悬松”、庐山的“劲松”、华山的“华山松”等,都是有名的景观。诗人喜欢写松,画家喜欢画松,在他们笔下,松或是顶风冒雨、霜雪环绕,或是身处险恶、厄运笼罩,但无论命运如何不公,无论苦难如何深重,松始终以抗争而崛起、因顽强而挺拔,最终不仅战胜了命运,也赢得了同情和尊重。“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这种气质本来就融入在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所以必然引起广泛共鸣。陈毅元帅《雪松》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赞美的就是松树坚忍不拔的气节,这是颂其节。清代陆慧心有一首比较有名的《咏松》诗:“瘦石寒梅共结邻,亭亭不改四时春。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则是称颂松树的经冬不凋、清高孤傲的品格,是为赞其品。岑参有一首《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的诗,提到“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可以看出古代不仅有折柳送别的传统,戍守边疆的将士有时还会以松赠别。柳、松都是随手之物,但“礼轻情意重”,且“柳”谐音“留”、“松”谐音“送”,都有不舍之意。其实,“折枝送别”并不在于折的什么,只是为了寄托难舍的情思和美好的祝愿。
“岁寒三友”中,竹排在第二位。竹子在中华文化乃至在东方文明中都占据重要地位,英国著名汉学家李约瑟甚至认为中国乃至东亚文明就是“竹子文明”。竹子清雅淡泊,虚心有节,所以古人多把竹子比喻成“君子”,象征“君子之道”,其虚心谦恭的精神,与儒家精神十分契合,国画大师李苦禅赞美竹子“未出土时便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这种精神非常能代表中华民族的气韵品格和道德情操。方岳诗句“竹居可使食无肉,草具宁须菜与鲑”,苏轼的诗“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等,反映了士大夫阶层对竹子的偏爱。魏晋时期,“竹林七贤”把庄子的人生哲学纳入玄学体系,发展的“竹林玄学”,以“竹林”命名,不仅仅因为其常聚山阳县竹林之下,实际上也有借竹子飘逸洒脱的风神气韵,表达其率性自然的生命气质和思想。佛教史上第一个供佛教徒用的建筑叫“竹林精舍”,这是寺院的前身。所以,无论儒道释,都对竹子无比推崇。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首诗《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反映的是原始社会用竹子作为工具狩猎的生活场景,这是竹子的实用价值。由于竹子生长快、适应性强,具有广泛的用途,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一直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比如,用以记录文字的“竹简”,吃饭用的“竹筷”以及用作乐器的“丝竹”等,可以说对中国人的文字、文艺和生活等多方面均产生了非常深远影响。
在众多咏竹诗中,郑板桥的《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丞括/墨竹图题诗》可谓独树一帜: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这首诗突破了竹子的传统意象,赋予其更广延的民生意义,一直被人们所称颂。据记载,此诗大约作于乾隆十一、十二年,当时山东大涝,潍县尤甚,饿殍遍野,时任潍县县令的郑板桥即令:“大兴修筑,招远近饥民赴工就食。”有人提出这样做应先上报朝廷,被他断然拒绝道:“此何时,俟辗转申报,民无孑遗矣。有谴,我任之。”后来回到衙斋,写了这首诗。所以,诗人的精神境界决定着诗的思想高度,不一样的情怀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也会写出不一样的诗词。
梅花是中国十大名花之首,在“岁寒三友”中排在最后一位。现在,不少学者呼吁把梅花定为“国花”,一方面,中国是梅花的原产地,另一方面,梅花坚忍不拔、迎雪吐艳、自强不息的精神,非常契合中华民族的文化风骨。范成大在《梅谱》前序中说:“梅,天下之尤物,无论智愚贤不肖,莫敢有异议。”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对梅花深爱有加,历来热爱梅花的诗人、咏梅的诗词,数量之多足以令任何一种花卉望尘莫及。咏梅的名句中,如《警世贤文》中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黄檗禅师的“不经一番寒侧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王冕的“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在这些诗中,梅花是“高洁守道的凛然君子、不畏严寒的刚毅豪杰、惊顽起儒的勇猛斗士”,坚冰不能损其骨,飞雪不能掩其俏,险境不能催其志,是铮铮气节的象征。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高启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则写出了梅花与众不同的气韵风姿。李白的“闻道春还未相识,走傍寒梅访消息”,韩愈的“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王冕的“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是把梅花作为春天的使者。“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红梅报春一直是吉祥喜庆的象征。所以,梅花也被称为“五福花”,其花开五瓣,寓意“快乐、幸福、长寿、顺利、和平”,旧社会结婚,大门多贴“缘竹生笋,梅结红实”八字,有的还喜欢用松竹梅做成圆形的“洞门”,以喻婚后生活要不畏艰难、积极乐观。
在爱梅的诗人中,最有名的应该是林逋,其植梅放鹤、“梅妻鹤子”,成为千古佳话。孟浩然的“踏雪寻梅”也是文人们一直称颂的雅事。毛泽东同志对梅也情有独钟,据说他因为觉得陆游的《卜算子·咏梅》,缺少“花之豪杰的气质”,于是“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写下了著名的《卜算子·咏梅》。在他的这首诗中,不仅表现了梅花的铮铮铁骨和挑战精神,还赋予了其威武不屈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所以,国人爱梅,诗人咏梅,一百个人的眼中也有一百朵梅花,以一种花寄托多种情思,这在中外文化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现象。(朱思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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