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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武大靖

以下为采访摘要

作为女队陪练,他被破格招入国家队

△北京郊外的农场

武大靖:我其实挺喜欢农场环境的,我姥姥家就在农村,我特别想去,但每年都没时间。那儿的生活方式不忙也不累,就是农家生活,在大炕上嗑瓜子,聊天。

田川:还有大锅可以做贴饼子,炖鱼。

武大靖:对,这种环境下神经突然就放松了,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田川:在还不知道短道速滑之前,想过自己想要做什么吗?

武大靖:想当兵,觉得他们穿军装太帅了。另外也因为想离开家,我妈管我太严了,练短道速滑也有这个原因。

12岁的时候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坐火车去哈尔滨训练。第一年去的时候,一个房间里睡了十几个人。大厚棉袄要自己洗,它吸水之后特别沉,一个人拧不动,要两三个人一起拧。睡觉的时候得把衣服都穿着,因为害怕早上下去晚了大家都走了,就得自己背着小书包走黑道儿。现在回想,那时候走过最黑的路,也走过最冷的路。

田川:短道速滑让你着迷的点是什么?

武大靖:我喜欢最后冲刺决定胜负的感觉。短道速滑是跟人进行较量,它是技术战加对抗性的项目,要有身体条件,也考验脑子。场下的时候就需要想好每一个细节,比如和一个心态不好的运动员比赛,想赢他,无非就是让他心态崩了。我们不光要研究技术特点,包括其他运动员的性格、习惯,都要研究。想赢就得方方面面都考虑到,这也是这个项目的魅力。

田川:可以形容下你在冰上高速畅行时的感觉吗?

武大靖:就像骑摩托车没有刹车,飞一般的感觉。

对话 武大靖

武大靖说过,这样的人生是他10岁之前不曾预想过的。一切都源于10岁那年,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了短道速滑。第一次在家乡佳木斯零下30多度的室外冰上,母亲说,那次他摔倒了107下。

武大靖:我从2007年开始赚钱,那时候还没有工资,是训练津贴,两周1800。但你要是表现不好老师还会扣,他有个小本本做记录。但我一般都是拿全勤奖,那时候兜里揣两千多块钱正经不少呢,感觉能把整个超市包下来。就留一部分日常开销,我妈一过来,我就把剩下的钱都给她。


田川:你现在生活里最大的开销是什么?

武大靖:就是给我妈买包,我自己几乎没什么要求。

△武大靖

田川:2010年你被选入国家队,但你说你是被破格选上的。

武大靖:对,那时候国家队招女队陪练,我就被选上了。挺遭罪的,因为他们的训练量我完全跟不上。当时是比如有女运动员来这儿训练,我就去陪练。所以那两年一说到男运动员,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自己也知道自己就是个陪练,但能进国家队,陪练也认了。

田川:但这样不会非常打击你吗?

武大靖:会打击,但没办法,想出成绩,你必须得在这个队伍里。

田川:那会质疑自己吗?我还能不能拼出成绩来?

武大靖:其实那时候觉得自己跟同批运动员比,这一路走得还挺顺利的,他们有的可能连省队都没进去。大家都觉得你在国家队真好,但自己心里会想,怎么还不让我比赛呢?怎么我还是陪练?

那时候做梦都是在训练,每天就琢磨这点事儿。我把高手和自己的训练录像一帧一帧对比着看,看我跟对手的差距,然后一直在调整。肌肉是有记忆的,你得重复训练它才能有记忆,所以我就一直练。助理教练也在帮我,每个细节该改什么一直在我耳边重复。教练回来之后发现我有变化了,就说你换双新冰刀。慢慢也能跟上大运动员了,老师也会点我去领滑了。

田川:被点名的那一刻你什么感觉?

武大靖:觉得可能我的春天要来了。后来教练带着我去参加世界杯,那时短道速滑500米比赛我能进到半决赛,老师也觉得挺意外的。2011年我第一次参加接力赛就和队员一起拿到了冠军,2013年单项1000米获得世界冠军,所以主力位置就巩固住了,包括后来2014年索契冬奥会又拿了第二名。

2013年之后我妈就没再担心过我能不能被国家队选上。一开始放假回家他们还催我说“你跑跑步,活动活动,明年要是选不上咋办?”后来我再放假回家,他们就说“儿子,休息吧。”


田川:2014年你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得了银牌,其实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但你说自己还是输了,输在欲望不够强。

武大靖:那时候可能就是心不够狠,其实下来后有点懊悔,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改写历史了。

田川:但在那之后你获得了非常多国际赛事的冠军。

武大靖:几乎没怎么跑空,2014~2019年是我进决赛率最高的一段时间,全世界最高的,也是拿金牌率最高的。

田川:从当陪练到成为了队里的绝对主力,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武大靖:心态肯定有变化,包括经历了2014年冬奥会,也知道了奥运会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田川:奥运会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什么样的?

武大靖:它变成终点了,我更想拿冠军。2015~2017年的三个赛季我走得太顺畅了,所以我那会儿有很强的自信心,因为赢多了自然就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应该的。

田川:但其实这是很危险的一个状态。

武大靖:很危险,不经常尝到输的滋味,输的时候有时候自己是接受不了的。

平板支撑版“你问我答”

田川:最满意自己身体哪个部位?

武大靖:都满意。

田川:最喜欢的动漫人物。

武大靖:孙悟空。

田川:最喜欢的爱情电影?

武大靖:没看过。

田川:用三个词形容自己。

武大靖:自信,帅,自信。

田川:三个词形容自己的理想型。

武大靖:自信,开放,迎难而上。

田川:你的偶像是谁?

武大靖:大杨扬。

田川:最讨厌的运动。

武大靖:平板支撑。

田川:最长上冰时间多久?

武大靖:一天。

田川:最想改变自己的什么?

武大靖:想改变自己的银行卡。

田川:要梦想还是要面包?

武大靖:要梦想。没了?

田川:我好累呀。等一下,说一个你最想忘记的事情,或者最想抛弃的烦恼。

武大靖:再给我时间长点儿的假期。

田川:放松或休假的时候,你会觉得终于闲下来了,还是会有点焦虑?

武大靖:我是想闲下来的人,瞬间闲下来。

“我还是滑的最快的人”


田川:你说自己的脚不好看,上面有很多伤痛,有哪次受伤让你仍然记忆犹新吗?

武大靖:小时候去江苏训练的时候,冰鞋不太合脚,又磨又硌。因为太疼,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有一次老师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没哭,就是鞋硌脚,老师说你把鞋拿给我看看,当时我脚已经被磨得露骨头了。每天训练不想穿鞋脱鞋的原因,就是因为穿一次疼一次。所以那时训练中间休息,大家都把冰刀脱下来,我不脱,就一直穿着,等最后脱下来,袜子上一滩血。

田川:你从来没想过放弃吗?

武大靖:没有,因为你离终点已经很近了,离自己想要的东西也特别近了。

△武大靖

田川:2018年要再次进入冬奥赛场,很多人说就指着你了,那时压力大吗?

武大靖:去之前考虑过压力会大,因为短道速滑是冬奥会的重点项目,排头兵,受到很多人的关注和支持。等到真正比赛的时候,我的比赛在最后一个比赛日,好多夺金点的项目比完了,焦点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时,觉得还是挺难的。当时在奥运村每见到一个中国代表团的人就会跟我说“大靖,看你了。”所以当时我都是低着头自己去吃饭,自己给自己的压力也很大。

田川:比赛时到哪个阶段你就知道应该没问题了,这个金牌要收入囊中了?

武大靖:冲刺那一刻。

田川:那一刻什么感觉?

武大靖:感觉无压力了,瞬间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变轻了,20多天的煎熬,熬过来了,纯是用心血在支撑着比赛。

田川:压力大胃口也不好。

武大靖:那时候不吃饭,吃不进去,冲刺完那个瞬间感觉好像可以下班了。

△2018年平昌冬季奥运会男子500米比赛 武大靖获得冠军


田川:回看2022年冬奥会,虽然你年纪还很小,但已经被称为老队员了。

武大靖:成为老运动员是因为在国家队的时间比较长,三届奥运会。外界给予你的舆论有很多。其实2018年就有很多人跟我说,你可以选择在最高点的时候退役,这对我以后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但很难放弃。

最近这4年我经历了从年轻运动员变成老运动员,这中间遇到过很多挫折,状态一直起起伏伏,达不到自己理想的竞技状态。但你定位在这儿了,就不容许你再输,再失败,所有人都接受不了你拿第二,这些东西会让我觉得压力很大。再有这几年伤病的出现,旧伤的复发。5月膝盖受伤,8月腰又伤了,那时离世界杯选拔赛,奥运会资格赛就剩一个多月的时间。第一站世界杯比赛的时候我刚恢复了三周,那时真的觉得奥运会离我越来越远了。但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还是证明了我还是滑的最快的,而且能够顺利走上赛场也很幸运。

田川:大部分人听到武大靖还想再坚持四年的时候,其实是挺惊讶的。

武大靖:参加四届奥运会的人还是有的。

田川:那你的优势是什么?

武大靖:我的优势就是我目前还是滑的最快的人,但是这个纪录一定会被打破,早晚有一天纪录上不再是你的名字,但我希望这个记录保持的越久越好。

△2018-19赛季短道速滑世界杯盐湖城站

武大靖破世界纪录夺冠


田川:你遇到的最大的挑战或困难是什么?

武大靖:其实就是年龄问题,有很多小运动员以你为目标,随时准备超越你。生活方面就是外界会给你贴很多标签,那就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田川:你现在身上有哪些标签?

武大靖:年龄大,老运动员,体力不行。

田川:你介意吗?

武大靖:我不介意,这是事实。同样的训练内容我可能一天都恢复不过来,别人第二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所以这种标签是可以接受的。

田川:那有什么标签是你不能接受的吗?

武大靖:说我不务正业,我不觉得,放假了我何必非得天天在家待着。很多尝试都是新鲜的,都可以去做。


田川:2018年平昌奥运会得冠,你一下变成了全民体育明星,在那之后你的心态有什么变化吗?

武大靖:从领奖台走下来的时候,我觉得之前四年经历的画面都在眼前浮过。

田川:一下获得了太多的关注对你有影响吗?

武大靖:有光环,我觉得从2018年开始一直有光环包着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放下光环。获得冠军只是一段经历。

田川:什么时刻你会想到我可能要退役了?

武大靖:特别烦躁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之后的路要怎么走的时候。那时就会把目标定在参加完奥运会,就是我运动生涯的结束。但是奥运会比完了发现自己还是有一丝的不甘心和遗憾。

田川:对接下来的自己有什么期待?

武大靖:期待疫情早日过去,期待自己一切顺利,享受当下的生活。神经已经高度集中了八年多,要好好放松下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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