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各在烦恼中过活,但必须极肯定人生,乃能承受一切幻灭转变,随时赋予环境以新意义,新追求,超脱命运,不为命运所玩弄。生活可以随遇而安,但是内心深处要有一个生命的归宿。 ——琦君
台湾与大陆,如同游子与母亲。多半个世纪以来,虽然一湾海峡隔断了归家的路,但是无数流落在外的儿女,对母亲的深情与思念从未止息。余光中先生一首《乡愁》,吐露了万千游子的心声,他们中许多人一生走遍世界各地,旅居海外多年,但是魂牵梦萦仍是中国故乡,从少年到青年、中年、直至老年,痴心不改,至死不渝,琦君就是其中一位。
琦君,原名潘希真,原籍浙江温州,台湾地区女作家、散文家、师承“一代词宗”夏承焘,文学造诣颇高。其文字至纯至美,情怀至真至善。一生著有散文集、小说集及儿童文学作品四十余部,并被译为英、日、朝鲜文,深受海内外读者欢迎,曾被誉为:“台湾文坛上闪亮的恒星。”据台湾《中国时报》报道,2013年台湾对三十年来图书出版情况做了一次调查,统计结果作品最畅销的男女作家分别是林清玄和琦君。
台湾30年图书最畅销女作家琦君
台湾当代著名作家白先勇评论说:
“看琦君的文章就好像翻阅一本旧相簿,一张张泛了黄的相片都承载着如许沉重的记忆与怀念,时间是这个世纪的前半段,地点是作者魂牵梦萦的江南。琦君在为逝去的一个时代造像,那一幅幅幽幽的影像,都在诉说着基调相同的古老故事,温馨中透着幽幽的怆痛。
在台湾,琦君服务于司法界,历任台湾当局高检处记录股长及司法行政部编审科长等职,同时在大学任教,并挤出时间写作。虽然写作年代和范畴幅度很广,作品丰沛,但是写作主题永远只有一个:通过怀乡忆亲,抒发对大陆故土的深沉思念,追寻心灵归宿与精神原乡。《心安是归处》这本书纵横琦君整个创作生涯,为读者精选出个性鲜明,情感饱满,最能全面代表时代风貌的作品,还原琦君最真实的精神世界。
琦君60周年散文精选《心安是归处》
一、《橘子红了》:原生家庭真实写照,苦涩的生活里酿出芬芳与希望
很多大陆读者熟悉琦君,从周迅,黄磊,归亚蕾领衔主演的电视剧《橘子红了》开始,这部家庭伦理剧由李少红导演执导,改编自琦君同名小说。剧中讲述了中国清朝末年,一个江南小镇上,容家大太太由于不能生育,给丈夫容耀华买了佃农女儿秀禾传宗接代。容耀华的弟弟耀辉代替大哥与秀禾成婚,在掀起盖头一刹那,两个年轻人互生情愫。秀禾怀了耀辉的孩子,但是道义、责任、伦理、门第都不允许耀辉接纳秀禾。
最后,在耀辉和娴雅的婚礼如期举行时,秀禾生产大出血走向死亡。“橘子红了”这一隐喻性语言,象征着封建时代女性的一生:生存悲剧、生育悲剧、爱情悲剧。
《橘子红了》剧照
这部小说素材,来源于琦君真实原生家庭。她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这种封建旧式家庭中度过。耀辉和秀禾的原型是她的三叔和家里丫环小玉,戎马生涯的父亲带着新欢二姨太去城里生活,小小琦君跟随大太太“母亲”在乡下忍辱负重,背负生活重担,遭受种种委屈和冷遇。
“母亲”虽然夫妻恩情中断,被丈夫在情感上抛弃,大半生独守空房,但是本质心地善良、宅心仁厚、是典型的贤妻良母。言行秉承“母心,佛心”,一生坚持真、善、美,对丈夫毫无怨恨,兰心蕙质、勤俭持家、无私奉献,成为“女儿”心灵港湾和传统美德典范。
在母亲的影响下,琦君认真做人,努力读书,对世间万事万物抱持深厚诚挚的情感,对家国和故乡凝聚无比浓烈的热爱,并从身边人命运悲剧中体味出高尚的人生境界和永不泯灭的希望。
二、母亲与独一无二的“中国味道”:交相融汇,不分彼此
在琦君的笔下,母慈女孝,母女情深,除了孤独与心酸,母亲可以说是“旧式完美女性”的代表。
母亲心灵手巧,会把摇落的桂花,晒到半干用瓦钵装起,一层蜜糖一层花,压实封好,做成“桂花卤”,平常用来做糕点、煮汤圆、糯米粥;会把最嫩的雨前茶焙热,和入桂花,让香味完全吸收进茶叶中;会把剩余的落花装进枕头芯子,制为诗人说的“香枕”。玉兰盛开时,母亲用玉兰花瓣和了面粉鸡蛋,做出香软的“玉兰酥”。母亲擅长绣花、会做独具特色的“潘宅菜干”。
一年四季,母亲都在忙碌。农历春节,母亲忙着蒸糕、酿酒;元宵节,搓汤圆;清明节,穿花球;端午节,母亲包粽子,种类很多,豆沙粽、猪肉粽、火腿粽、红豆粽、白米粽、灰汤粽、莲子红枣粽;中秋节,母亲炒馅做团圆饼,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雪里蕻炒肉末;冬至那天,母亲要泡“八宝酒”,到了喝春酒的时候,开出来请大家品尝。年复一年,繁琐劳作里,母亲总能做出新鲜别致,情趣盎然的东西。
琦君笔下每一种滋味,都是独一无二的中国味道
母亲菩萨心肠,每逢春节和端午,专门给乞丐做“富贵年糕”和“富贵粽”,红糖要加足,不掺糖色。母亲爱意深沉,心思细腻,具有文艺气质。虽然父亲从不专情,但是母亲仍然孜孜不倦向丈夫传递着相思与缠绵,用千百块碎绸密密麻麻缝出一条“富贵被”,祈愿丈夫“长命百岁,大吉大利”。
母亲文化不多,但是能背千首诗歌,博古通今,喜欢把《本草纲目》放在床头随时读。母亲目光长远,鼓励女儿好好读书,将来和男儿一样能中状元。在小事情中,母亲总能总结出大智慧,说话经常妙不可言。
当世人都以为如此美好的母亲,是琦君天生的福祉时,2001年,85岁的琦君在台北教育大学教授廖玉蕙的访谈中,却吐露出一段隐秘的心事:
“我出生时,父亲出外经商,一直没回来,我妈妈认为我不详,就把我丢在地上,是大伯母把我抱起来的,其实从那时起,她就是我妈妈了,对我天高地厚之爱,含辛茹苦抚养我们兄妹长大。”
跨越了血缘的母亲,更让人震撼于琦君笔下“母爱”的伟大与深重。台湾尔雅文化创始人隐地说:“读琦君的文章,会很容易地进入那个和乐敦厚的东方世界。”其实,除了母亲,琦君笔下塑造的阿荣伯、阿标叔、婶娘、恩师,甚至离家的“父亲”与二姨娘,也都充满着浓浓的东方韵味,言行间处处流露中国人的和乐敦厚。
母亲为归亚蕾饰演的《橘子红了》中大太太原型
琦君一生崇仰母亲,不如说她是在崇仰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追忆农历节日民俗母亲制作的手工美食,其实是在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其间包裹的每一种滋味,都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中国味道”。
琦君的文字,读的越多越能发现,母亲与祖国,母亲与故乡,在她心中,早已交相融汇,不分彼此。无论一生走到什么地方,身份如何变化,她认定自己永远是中国温州的女儿。
三、精神原乡与做人、写作态度:发挥温柔敦厚美德,把握真善美原则
对于离开大陆赴台湾,琦君一生耿耿于怀,在《乡思》一文开头写道:“来到台湾,此心如无根的浮萍,没有了着落,对家乡的苦念,也就与日俱增了。昨夜梦魂又飞归故里……”。在《家乡味》中,她又说:“我们从大陆移植来此……生活上尽管早已适应,而心情上又何曾忘怀于故乡的一事一物。”
据家人说,琦君在临终的病榻上常常说梦话:“我要回故乡温州”。山长水远,琦君一生从大陆到台湾,从台湾迁居美国,又从美国回到台湾,终是未能叶落归根。晚年琦君为记忆衰退而苦,幸亏她有一支笔,穷尽一生,已将她记忆中的一草一木,尽皆入文,成为永恒的纪念。
忆中的一草一木,尽皆入文,成为永恒的纪念
琦君半生飘零,但精神原乡和写作灵感从不曾离开故乡半步,在《留予他年说梦痕》中她剖白:“像树木花草似的,谁能没有一个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亲人师友,忘掉童年,忘掉故乡,我若能不再哭,不再笑,我宁愿搁下笔,此生永不再写,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在创作和做人上,她恪守着恩师的启迪:女性在文学上当充分发挥温柔敦厚美德,柔能克刚,可增进人间祥和气象。她视印度耐都夫人为“新女性文学典范”,钦佩她谦和礼让,一手握笔,一手相夫教子,治理家务。
在社会形态快速变迁中,琦君认为新与旧一脉相承,如一棵树,由根茎吸收大地的营养,由枝叶接受雨露阳光,才能欣欣向荣。没有传统,何来现代?在开放社会里,从事文学写作的女性,应当于旧传统女性美德中,汲取更高尚的人生境界。作品必须言之有物,不写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不写哗众取宠的色情暴力,把握真善美原则。
诗人白居易在《初出城留别》写到:
朝从紫禁归,暮出青门去。
勿言城东陌,便是江南路。
扬鞭簇车马,挥手辞亲故。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这也是琦君一生的心路历程,特别是“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失去了故土家园的女儿,用文字构筑了心灵故乡,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华之美,为我们带来滋养人生的力量,启发我们在阡陌红尘中,找到自己最心安的生命家园与灵魂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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