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杜荀鹤《松窗杂记》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叫赵颜的书生,请画师绘制了一副仕女图,悬于书堂。他见画中女子容颜俏丽,心生爱慕,便昼夜不停地唤她。
一百天后,女子竟从画中走出,与赵颜做了恩爱夫妻。
自古以来,狐鬼精魅的故事,数不胜数,没几个人当真。
可是,一千年后的康熙年间,还真有个痴人,信以为真。
他将亡妻的画像,挂在内堂,泪目以对,殷切呼唤,以求再续前缘。
这位痴情公子,就是“清词三大家”之一的纳兰容若。
他出身高贵,却向往山野的清苦;他仕途顺遂,却厌弃官场的喧嚣;他有深爱的人,但苦于生死的无常。
人生十九不如意,一醉之外安所求。在总不能如意的人生中,容若满腔忧愁,在爱恨跌宕中,盛年离世,可悲可叹!
漫漫人生,“求不得”是常态,“不圆满”是生活。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在不如意的生活里,只为难自己。
不能选择的出身,看轻
条条大道通罗马,而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清顺治十一年,纳兰容若降生在明珠府,他的起点,是很多人终极梦想都达不到的终点。
父亲纳兰明珠,武英殿大学士,官居内阁十三年;母亲,爱新觉罗氏,是英亲王阿济格的掌上明珠;纳兰一族,满门权贵。
然而,金装玉裹锦绣堆里长大的纳兰容若,却天生寒疾,骨子里带着一股忧郁和淡漠。
他不愿做个浪荡公子,他向往儒家的苦学,更深爱诗词里的清欢。
康熙十年,富家子弟孙承泽在秋水轩,举办文人雅集,如此文坛盛宴,纳兰容若自然不会缺席。他以一首《金缕曲》享誉京师。
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在下,粉脂都匀。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休泫。
然而,看遍了其他的词作,容若都没有找到一个与心契合的知己。
他活成了京师贵族里的一股清流,一颗明月心,怎么也融入不了浑浊的世间。
他没有酒肉朋友,知己更是少得可怜。他希望遇到真正的儒雅之士,而非附庸风雅的酒囊饭袋。
四年后,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二十二岁这年,明珠为容若请了位老师——大儒顾贞观。
他对容若的才情,早有耳闻,如今一见,引为忘年之交。
容若在西郊玉泉山下,盖了座“渌水亭”并几间茅屋,时常和顾贞观来此,寻一番野趣,饮一杯淡酒。
可不知从何时起,顾贞观开始面露难色,直到有一天,他向容若辞行,远赴江南。
原来,顾贞观被人诋毁,说他结交权贵,攀附上位,他不堪受辱,选择离开。
人人艳羡的高贵身份,在容若这里,成了一副枷锁。
他忧伤地写下:“别有根芽,不是人家富贵花。”
不是人家富贵花,奈何生在富贵家?这个对命运的拷问,煎熬着容若的心。
生来细腻多思的他,无法与命格和解,自称着“我是人间惆怅客”,叹息着“韶华暗损,一缕茶烟透碧纱”。
我们生而为人的身份,来自天意。有人落地在茅舍,有人落地在明堂。
无法选择的出身,是我们身上与生俱来的烙印,看轻出身,以平常心视之,找到命运与理想的平衡点,生活也会露出温柔的一面。
不能左右的际遇 看淡
走过郁郁寡欢的青葱岁月,纳兰容若即将踏上仕途,身为相府公子,他生来肩负着光宗耀祖的使命。
容若生来一副玲珑心肠,他天资颇高,少有才名。
十岁能吟,十七岁入学国子监,十八岁中举,二十二岁被赐进士出身,深受康熙皇帝赏识。
这让父亲纳兰明珠十分欣慰,纳兰明珠位极人臣,他深知位高必跌重,为了稳固权势,他总得苦心经营,而儿子纳兰容若,是他眼中最好的帮手。
或许是玄烨的偏爱,或许是明珠的筹谋,康熙16年,容若初登官场就被授予了御前侍卫一职,对纳兰氏来说,可谓锦上添花,对容若而言,可谓平步青云。
然而,容若心性淡泊,不喜官场,不喜俗务,有着不愿为臣的清高和骨气,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寄情山水,做个布衣文人。
好友曹禺曾说:“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纳兰容若,在不被理解中,成了学富五车的天之骄子,成了皇帝眼前炙手可热的红人。
为了家族,为了父亲,容若努力地做好御前侍卫,他一次次远离故乡,护卫着皇上游历四方。
他一路走过永陵、福陵、昭陵,出山海关,塞外的寒风吹来,鹅毛般的大雪飘下。
多思多虑的容若,身披铠甲,站在皇上的营帐外,他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他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万般思乡的愁绪,化成纳兰词里的惆怅。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极目远眺,容若忆及过往,他的生活里有太多勉强。
他不喜欢舞枪弄棒,却不得不学习八旗子弟的骑射,他喜欢清静无为,却不得不周旋于权贵间的应酬,他心中最苦离别,却不得不远去他乡。
容若活成了金丝笼里高唱哀歌的鸟,他不止一次向好友张纯修诉苦:“万不得脱身,益觉疲顿。”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压力,位尊者有位尊者的愁,位卑者有位卑者的苦。
人的一生,谁不是一边妥协,一边坚持?
佛说:“人生都是过客,何须那么执着。”
面对无法左右的际遇,与其耿耿于怀,愁眉不展,不如学会释怀,看淡看远。
不能改变的命运 看开
1959年,香港导演李翰祥为自己的作品《倩女幽魂》写了首诗:
十里平湖绿满天,玉簪暗暗许华年。若得雨盖能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道破了多少痴儿怨女的情怀。
三百年前,容若也为妻子卢氏写了一首鸳鸯词:“一世疏狂应为著,横波,作个鸳鸯消得么?”
这个让容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女子,何许人也?
她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生来温婉,性本端庄。
在她嫁入相府之前,容若正因表妹惠儿入宫选秀,难过不已。
容若与惠儿相知相许,只可惜,惠儿被当成政治筹码献给皇上,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因惠儿的离去,容若一度忧思成疾,无心学业。
就在此时,家族为容若娶亲,卢氏,走进了容若的生命。
婚后的生活,竟是出人意料的美满。
卢氏蕙质兰心,性格温和,办事周到,阖府上下,都对这位少奶奶赞不绝口。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三年过去了,容若为有妻如此,满心欢喜,更让他欢喜的是,卢氏临盆在即,他们的嫡子,就要出世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儿子出生一个月后,卢氏病故。
痛失爱妻后,容若失魂落魄,他常常三更半夜,独自站在院中,喃喃自语: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
他寝食难安,夜夜梦见亡妻,俩人四目相对,执手相看泪眼;
他把浓得化不开的愁,写成了一首首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与少年时的忧伤,为官后的愤慨相比,妻子的离世,给纳兰容若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
他曾为门第出身、周遭际遇伤心不已,但如今看来,生死的无常,命运的难测,才真真地断人心肠。
纳兰容若,究竟没能走出这段情伤,31岁这年,容若旧病复发,在无限忧思中,走完了一生。
人生充满了各种相遇和别离,相遇,美好可期,别离,避之不及。
天下万物的来和去,自有它的缘法,我们无法左右命运的安排,能做得,无非是一边不忘深情,一边向阳而生。
没有如意的人生,只有看开的生活。
此去经年,每当我们穿过岁月,走近纳兰容若,都会被他落寞而优雅的叹息,深深打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才情并茂的纳兰容若,温暖了所有人,却唯独忘了给自己暖暖心。
他忧郁地,如同一缕烟,飘散在年华里,给我们留下无限的遗憾。
红尘无归路,岁月尽风尘,人生总不能叫人满意。
正如作家白落梅的话:“人生一局棋,关于输赢,我们总是无能为力,迷茫之时,多半在局内,当你了悟的时候,人已在局外。”
人生,是一场风雨兼行的旅程,当生活阴云密布,我们的心却不能总在阴影里,放下执念,放过自己,总有云霄雨霁的一天。
那时,阳光将洒满大地。
作者 | 瑾山月,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图片 | 《烟花三月》剧照、《寂寞空庭春欲晚》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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