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原汁原味的沪语_活色生香的饭局——《上海饭局》书写上海城市文化记忆_上海_小人_离骚

读书|原汁原味的沪语,活色生香的饭局——《上海饭局》书写上海城市文化记忆

上海女作家石磊的新书《上海饭局》近期由学林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有腔调、有滋味的上海风物志。作者用原汁原味的沪语,讲述了一个个活色生香的饭局,将上海的文化与历史尽收其间。本书以“食”与“话”为线索,串联起上海的古与今,弄堂与城市,烟火与繁华。沪上名人轮番登场,品茶谈诗,嬉笑怒骂,将跨越大半个世纪的老上海故事带到读者面前。它巧妙地以饮食生活的切口,进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上海书写,展现了这座城市独特的文化气质。

“上海腔调”:地道沪语讲述弥足珍贵的城市文化记忆

本书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真实的、令人身临其境的上海语境。大量的对话、地道的沪语,原汁原味地体现了上海的文化特色。五(wu)原路和五(en)角场的“五”怎么读?落大(du)雨、着大(da)衣的“大”怎么读?这种沪语的书写与讲述均是难得的。

当然,作者并不意在探讨上海话的标准与否,而是借由这些生动的语言,给读者一种深切的代入感,娓娓道来上海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直到今天的历史、文化、生活、故事,呈现了一份弥足珍贵的城市记忆。

“上海味道”:融合视觉、嗅觉、味觉的上海饮食生活回忆录

全书以饭局为题,涵盖对上海各色美食珍馔的细腻描绘,既有现代的,也有故旧的。作者对于食物的品评别具一格,善于融合视觉、嗅觉、味觉,将饭桌上的菜色描摹得新颖别致,充满了层层推进的画面感。如写臭豆腐清蒸松叶蟹,“气味亦是磅礴的,宴至欢洽,仿佛一声长啸,十分提人精神。臭豆腐是一枝艳骨,闻着气味难言,入口柔弱无骨,那种滑糯悱恻,难描难画”。如此一写,餐桌上的食色生香跃然纸上,让书中的名目繁多的美食菜单,成为读者心心念念的向往。

除了现代上海的精致优雅情调之外,通过饭局上的回忆,本书还记录了许多老上海特色的事物,如20世纪三十年代南京路的点心店“红甜心”,要自己带只锅子去拷黄豆骨头汤……零零总总,构成一部富有历史厚重感的上海饮食生活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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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听沪上名人一道“嘎三胡”

饭局是由人组成的。书中,每场聚会都办得热闹丰盛,饭桌上也卧虎藏龙,集合了不少上海名人,作家、画家、钢琴家、美食家一应俱全。这些个性鲜明的艺术家们,在日常生活中引入了不少文人风雅之趣。

席间尽兴畅肆的闲谈,也将上海的特色展现得淋漓尽致。比如上海人买梨,是一只一只买,北方人则要论斤论车;又比如简单的一个称谓,“从前上海人么,看见陌生女人,客气点,都是叫声妹妹的,温柔敦厚,又像自家人,又不像自家人,亲而不昵,糯得分寸极好。北方不是这样的,北方叫姐姐,硬派”。寥寥几句,朋友圈的“嘎三胡”中就讲出了一部丰富的上海文化大全。

“上海印象”:丰富插图展现多姿多彩的上海风景

本书收录的插图十分丰富,包含48页全彩油画插页以及随文的黑白摄影照片,用图文并茂的形式生动呈现上海的风貌。书中的30余幅油画均由上海油画家夏书亮所绘,包含了上海春夏秋冬的四季景色。同时,收录13幅张力奋提供的黑白摄影照片,均为抓拍上海的行人及街景,作者还为其配上了有意思的注解。

文字之外,上海饭局依然在绵延和继续,于夜夜清醒中生生不息。它需要被记录、被书写、被记忆,这本书正是站在这样的角度上,将海派文化一笔一笔落到纸上,并不断传承下去。

上海小人,从麻酱拌面到《离骚》

初夏日子,得了一点永康的名物,五指岩姜,一匣子甫临市的新姜,嫣然粉红,鲜得赛过灵芝仙草。抱着Nana,呆看了几眼,原来姜这种东西,竟拥有如此娇嫩高甜的前世。清早晨起,在心狠手辣榨取的那杯果汁里,搁了一寸新姜进去,平平无奇的果汁里,顿时有了一缕神,凛凛立在那里,久久不散,如溽湿闷热里,一柄扬眉出鞘的剑,果然好。然后剥一枚沸水里捞起来的磅礴肉粽,蘸一碟子绵白细糖,缓缓食,食完最后一口,刚巧春彦的电话打进来:“妹妹啊,侬早饭吃过了吗?”兄妹们的无轨电车,初夏日,直接开进刘旦宅先生屋里。

“刘先生是我大哥,蛮容忍我,伊脾气大,没几个人好跟伊讲闲话。刘先生屋里规矩森严,待人接物,简直有宋人遗韵,赞是赞得来。刘先生到了晚年,样样东西都戒掉了,戒得干干净净。先是拿烟酒戒掉了,再拿茶也戒掉了,再后来,画图也戒掉了,偶尔写写字,到最后,写字也戒掉了,不写了。我去刘先生屋里看伊,伊只做一桩事情,看报纸,一张《文汇报》,看几个钟头,伊跟我讲,伊连中缝都一字一句看。我蛮震撼的,刘先生年轻时候,是多少欢喜画图的人,常常在火柴盒上面画速写。人老了,萧疏起来,可以如此万念俱灰,一切不在眼睛里,妹妹,这是什么境界?

“白居易这个人,蛮啰嗦的,有一眼眼神经病的,样样事体要没闲话寻闲话写首诗的,不是首首都像《长恨歌》《琵琶行》那么好的,有时候写得清汤白水也有的。伊有两句诗,我背给侬听听:薄有文章传子弟,这句还好,没啥稀奇,后面一句么,老魁了:更无书札答公卿,蛮神抖抖,蛮气派,蛮对我山东人脾气。

“妹妹,今朝跟侬讲讲我两个小弟子好吗?两个上海小人,莺声滴沥读《离骚》,蛮赞的,跟侬讲讲。天气蛮好,妹妹侬出来走走好不好?电话 打了,隔半个钟头,阿拉思南公馆碰头好吗?不急不急,妹妹侬换件好看衣裳,我等侬。”

半个钟头之后,与春彦坐在了空无一人的思南公馆,清晨的晓露,犹在树叶上。

“我有个学生,王卫,读书不哪能用功的,安徽人,眼光好的,老早老早伊就看中徽派建筑的老宅子,人家不要的老宅子,伊统统去拆了来,收藏起来,前前后后,收了一百多套,不得了。我比伊有文化,但是我没伊有眼光。眼光这种东西,妹妹我跟侬讲,不是后天的。我记得伊早年收一套徽派的状元楼,不过一万块,现在侬试试看?伊还收过一套四川那里的老宅子,明末清初的,全楠木的,结棍得来。王卫待我交关好,我70岁生日,伊跟我讲:‘老师,侬到我这里来过生日。’伊有个闻道园,弄得蛮好。那天呼朋唤友,来了闻道园里写字画图弄白相,夜里王卫拉了一小卡车焰火来,来了厅堂前面的水面上,放焰火给我祝寿,放了足足一个钟头,妹妹,我开心啊。

“王卫有个小女儿,叫宝宝,那个时候还小,十岁都不到,我们大人白相,宝宝在园子里到处串来串去,皮得像只兔子。这个小人,画图画得好,胆子大,我跟伊一道画写生,我还没想好怎么画,伊已经一半画好了,我画不过伊,伊出来的画,像大师级的作品。我一直讲,她的画,蛮像人类的童年,没有被污染过,出来得元气淋漓。一锄头下去,挖出来的,统统是天才。妹妹,这种东西,我很看重,这种小人,我很尊重,伊是我的小师傅。

“有天我在写字,宝宝跑过来跟我讲:‘爷爷,你教我古诗好不好?’

“我看看小人,跟伊讲:‘学伊做啥?没用的。你妈妈叫你来跟爷爷讲的?“宝宝讲:‘不是,爷爷你教我好不好?’

“我跟小人讲:‘古诗很难的,床前明月光,清明时节雨纷纷,这种简单的没劲的,爷爷不教的。’

“宝宝跟我讲:‘爷爷你教我最难的。’

“我跟宝宝讲:‘爷爷要教,就教李白杜甫的师傅写的古诗,很长很难的,大学生才学的。’

“宝宝讲:‘爷爷,我就要学最难的。’

“我倒蛮吃惊,这个小人,一点点大,人么矮笃笃,皮肤黑黜黜,眼睛晶亮,主意大得不得了。我就答应伊了,教伊读屈原的《离骚》。宝宝马上跟我讲,爷爷我们不要在这里。小人带我到另外一间小房间里,走进去,格只小赤佬,茶也给我泡好了,我倒被伊吓一跳。

“乃末开始了。我认认真真准备了一本老好的册页,每堂课,教四句,教小人认字,读音,解释给伊听,还要拿《离骚》和屈原的背景,弄只故事讲给宝宝听。第一课是在闻道园上的,后来是每个礼拜六早上,宝宝的妈妈,送伊到我屋里来上课。

“有趟上好课,我请宝宝母女下楼吃中饭,隔壁只台子上,是我楼上邻居,一对小兄妹,中法混血儿,妹妹嘉函来跟我讲,阿好跟宝宝一道来学《离骚》?这对小兄妹,我蛮欢喜的,平日里走廊上遇见,小人举止很有教养,就答应她们了。我再准备了一本册页,给嘉函兄妹,一式一样,每堂课,给她们写好字,一字一句教。每堂课,总要上个三刻钟样子,两个小人,拿《离骚》背得清清爽爽。下了课,两个小人,皮是皮得来,在我屋里奔进奔出,摇椅上摇摇,拿我喷花的水壶,到处喷,钻到我的电脑房间里,看见台子上一副欧洲带回来的水晶象棋,两个小人着国际象棋去了。我的房间里,有了这两个小人,终于有了天真,有了生命,有了活泼。一首《离骚》,我教了三年半,从两个皮小人,教到她们长大一点不太皮了,妹妹啊,我好像终于做了一桩蛮好的事情。后来这几年我开画展,开幕式上一个保留节目,就是我这两个小弟子,十龄童小人,宝宝和嘉函,背诵《离骚》给大家听,妹妹啊,莺声滴沥背《离骚》,赞吗?其实这几年,妹妹我跟侬讲,我过得蛮不开心的,这种不开心,不是铜钿赚不到不开心,也不是科长做不到不开心。教两个小人读《离骚》,是我这几年里,做得最最开心的一件事,我常常心里厢倒蛮盼望礼拜六早一点到来,真的,妹妹。《离骚》是根橡皮筋,侬现在十岁,读读背背,交关有味道,侬以后到了九十岁,再读读背背,照样蛮有味道。人生么,像爬山,爬到哪一格,看见哪一格的风景,讲哪一格的话,妹妹侬讲对吗?

“《离骚》教完了,我开始教她们《古诗十九首》,《古诗十九首》蛮朴素,蛮古风,正是正得来,小人读读蛮好的。买了两本马茂源的书回来,一样准备了册页,写写,画画,讲讲。结果么,讲了一首,疫情来了,断了六亲,没办法往来上课了。

“宝宝这个小人,极聪明极聪明,学堂里老师教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伊好拿了嘴巴里盘来盘去,颠三倒四,重新弄首唐诗出来,无法无天没规没矩异想天开,灵得不得了,想到这种小人,我不敢做事情了。”

中午十二点半了,催春彦回家陪太后吃饭饭,春彦摸出枚小砚台塞给我,说:“妹妹侬没文化,不肯写字,这个小砚台么,小幽幽,侬摆了手边,当烟灰缸蛮好。妹妹,虽然婚姻没啥意思,侬男朋友还是要好好交去寻一个的,哪天侬嫁人,我油墩子哥哥,总归备份小小的嫁妆给侬的。”

与春彦分手,也饿了,顺脚晃去雁荡路味香斋,吃碗麻酱拌面点饥。味香斋一点点大的国营店堂,与一对年轻恋人拼了一桌子食面。男孩子埋头吃了一筷子拌面,大声叹了一句“适意适意”,跟女孩子讲,“牛肉汤侬吃哦,我可以续碗的,我是这里的 VIP”。我听了暗笑不止,这个男孩子,比春彦还会讲话。过了一歇,跑堂阿姨送了一小碟炒辣酱浇头来,男孩子看看我,我摇手说不是我的,男孩子想了想,说:“阿姨待我好来,送给我吃的。”然后抬头瞄一眼坐在账台上收款的阿姨,阿姨朝伊点点头,男孩子开心了:“真的是阿姨送给我吃的。”拣了块小肉送到女孩子碗里,女孩子笑。男孩子讲:“上个月,我来吃面,看见阿姨们戴的口罩太蹩脚了,看不过去,跑到车子里,拿了一包口罩送给她们,N95的。”

darling,上海小人们,吃面,背《离骚》,倒是真的生生不息。

作者:石磊

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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