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樱
不知何时起，阳台对过的人家搬来了新主人，一对年轻夫妇，三十岁冒头，女的高挑，栗色长发，刘海挑染成时髦的奶茶棕色；男的圆胖，有了肚腩。
白天几乎不见人，晚上七八点才回来做饭，男人扎着深蓝色的围裙，颠勺、翻炒、出锅，那动作势如行云流水，甩出一条颇有阅历的抛物线，看着都享受，以至于让人猜想他是不是厨师。
这天是大年三十，中午时分，楼前楼后传出各种悦耳的声响，或“乒乒乓乓”声势浩大，或“嗞嗞啦啦”宛如弦乐，或“嘟嘟嘟嘟”短促如歌，这是只有除夕才有的风景，踩着时间的鼓点，一步一步滑向终点，内心的喜悦不动声色。
我不经意间向外眺望，两个人闯入眼帘，那不是那对年轻夫妇吗？
只见男人站在平房屋顶上，弯腰如大虾状，正伸手摘老丝瓜，连同蜗牛触角般的瓜秧也拽了出来；再看，站在平地上的女人坐镇指挥，这里、那里的指点，不时提醒“小心，别摔着”。
这丝瓜是一楼住户老顾家种的，去年夏天家里重新装修，中途他又生病住院，家里植物没人管理，丝瓜却长势喜人，花开大如皇冠，结的丝瓜又大又粗，哪怕风烛残年变成了老丝瓜，也绿得叫人心服口服。
老顾家的狗狗咋没叫呢？我心里纳闷。平日一有陌生人出现，他家的小狗就叫个不停，保洁员、送报的、送奶的、送快递的来了，它不叫，好像已熟悉他们的气味；修暖气的、发广告的以及深夜回来的酒鬼，它都竖着耳朵盯梢，叫个没完没了。
难不成这个小家伙过年打盹儿了吗？我憋着不敢笑出声来。
这时候，男人双手掐着一大捆丝瓜从屋顶下来了，女人从上到下为他拍打身上的灰尘。接着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家了，好像在说：过年刷锅刷碗够用了！
看得出来，来自邻居的小小馈赠，让他们收获了温暖与快乐。
大年初三，气温降至零下十三四摄氏度，济南最冷的一天。我从网上下单买了几袋速冻水饺，一会儿没注意，手机显示两个未接来电。
回拨过去，传来一个小姑娘的甜美声音：“过年好！很不好意思，您下单的那种馅的水饺没有了，换成另一种散装称重的可以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询问散装称重的钱够吗，她说根据钱数称多少，又以商量的口吻问我：“要不换成另一款胡萝卜羊肉馅的？不用你再付费了，多出来的钱没关系。”
在我看来，这样肯定行不通，绝不能欠人家的人情。就在我思量怎么处理的时候，小姑娘细柔的声音递过来一个好消息：“姐，我从冰柜里又找到一袋你要的那种。”
又补充道：“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连声道谢，祝福“恭喜发财”。这四个字，我以前总认为太庸俗，第一次觉得那么喜悦如莲，又如银碗盛雪，仿佛内心也开出朵朵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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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人世间，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与温存，如从盲盒里抽中的一枚上上签，交由我手，占卜美好，这并非代表我多么幸运，也不是我多么高尚，而是出自缘分，提醒我幸福出自一种给予，越分享越快乐，让我传递下去。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无数陌生人组成的，他人的援手或温暖，特别是倾注在弱小群体身上的爱意，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利益关联，却是人间值得。
就像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陈仓曾在书中说过的：念念不忘火车上那个“一路供我爹吃、扶我爹下车的粉女孩”，事后再没联系上，这正是一种幸福的循环，如果再扩展一下，也是广义孝道的一种，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路人甲。
午后1点，外卖小哥才将水饺送到，母亲开门，餐盒递进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也递了进来：“新年快乐，祝您用餐愉快！”
两个月没出过门的母亲，脸上漾起淡淡的笑容，一扫疫中的阴霾，好像瞬间有光照到了心坎上。
大年初五，楼顶租房的小甘从老家回来了。要说我怎么知道他回来了，是因为楼前面冬青丛里的几只小碗里又盛满了食物。
这小碗颇有讲究，有的专门盛饭，有的专门盛水，时间久了，流浪猫们似乎也养成了习惯，遵守规矩，绝不搞破坏。
我第一次见小甘是那年夏天，他怀里抱着只白毛的英短猫，手里拎着一大包猫粮。小甘个头不高，精瘦、青涩，头发染成了奶奶灰，一身破洞牛仔，打着两个耳洞，一看就是刚走出大学校门。
因为要与前房主交接，那几天他频繁出入，他一露面，院里的流浪猫就不约而同地列队相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时间久了，冬青丛里多了几只小碗，里边有时是水饺，有时是鸡肉和馒头，有时还有比萨。
有一回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听到一个大叔指着小碗笑着说：“还经常变换花样，这是谁做的好事啊！”
我捂嘴偷笑，除了小甘，还能有谁呢？
或许是受小甘的影响，喂猫的热心人突然多了起来，几乎都是悄没声的，做好事不留名。
小甘呢，让人捉摸不透，白天日上三竿才出门，经常半夜才回来，喂猫这件事却从不断档。
有段时间，他收养了一只受伤的流浪猫，带它去拍片检查、按时换药，看上去比上班还要紧。
几个月后，猫咪完全康复，“喵呜喵呜”地到处撒欢儿，他又将其放归自然。
春节期间刷短视频，我无意间刷到了小甘，这下他的“神秘”揭开了面纱。
他是上海人，学影视专业，毕业后创建自己的工作室，有个小团队一起接项目，年轻人加班加点是常态。
我忍住，没有点赞，也没有留言，就像他坚持喂流浪猫那样，做个不留脚印的陌生人，出于一份善意，也是为了守护陌生人之间的暖意，永远恒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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