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创作的《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小螺号》《妈妈的吻》等经典歌曲,在今天依然具有穿透时光的生命力。如今,他首次“跨界”踏足音乐剧的领地,将《画皮》搬上音乐剧的舞台—
付林:做那个攀登高峰的人
周末人物·中国新闻名专栏
□ 本报记者 李梦馨 朱子钰
2月25日晚,山东省会大剧院。伴随着一曲缓慢抒情的调子扬起,音乐剧《画皮》走向终章,过去两个小时里上演的爱恨痴缠、繁华热闹,最终归于一片寂静。在灯光舞美营造的东方美学幻境中,观众尚未从震撼的故事中走出,还在沉默地酝酿着情绪。当该剧的编剧、作曲及艺术总监付林上场谢幕时,显然期待已久的观众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如潮的欢呼和掌声。
付林这个名字,堪称家喻户晓,他所创作的《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小螺号》《妈妈的吻》等经典歌曲,在今天依然具有穿透时光的生命力。或许正因为过往成绩斐然,许多人惊讶于他年逾古稀,仍然步伐不停、转型突破。如今,他首次“跨界”踏足音乐剧的领地,将《画皮》搬上音乐剧的舞台。从流行音乐到相对小众的音乐剧,意味着付林从一片坦途走进了荆棘丛生的小路,但如果这是一条必须有人开辟的路,他愿意当那个拓荒的人。
“一生中应该创作出一部像样的剧”
在流行音乐领域耕耘数十载的付林,创作了不少耳熟能详的歌曲,堪称中国流行音乐界的泰斗。不为人知的是,一直在流行音乐圈子兜转的付林,内心一直有“剧”的情怀。
在海政文工团工作时,他已经接触了歌剧、音乐剧等音乐体裁。不同于一般的词曲创作,音乐剧需要写词谱曲,更要有编剧的本事,对创作者是个更大的挑战。付林渴望跳出单纯作词作曲的领地,“一生中应该创作出一部像样的剧”。
在国外,音乐剧已经成为文化产业的支柱之一,但国内的音乐剧市场才刚刚打开。“对中国音乐来说,没有‘剧’永远不是高原,也永远难以抵达高峰。虽然我们做音乐剧,不一定能成为高原、高峰,但起码要有这样的情怀,要做点高原上的东西,要有攀登高峰的意识。”付林决定离开平地,做那个攀登高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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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剧是一种舶来品。付林决心做中国的音乐剧,不想完全依循国外的路子,做欧美的爵士百老汇风格,也不想完全遵循中国旧歌剧的板腔体系,而是做一部新的“国风音乐剧”。
鬼故事是很多人小时候既想听又害怕听的,爱之怕之,欲罢不能。《聊斋志异》可以说是集“鬼故事”之大成。付林从小就爱看《聊斋志异》的小人书,也爱听大人讲《聊斋志异》,对里面的故事烂熟于心。决定要做音乐剧,首先要寻找合适的题材,他很快将目光集中在《画皮》篇章上。
书生因贪图美色,招引来路不明的女子带回家同住,却被乔装成女子的恶鬼剖腹挖心,幸赖道士识破恶鬼,一剑将其斩得魂飞魄散。书生妻子的真心诚意最后感化了乞丐,书生就此复活。《画皮》讲的是一个“天道好还”的因果报应故事,劝诫世人勿被美色所惑,学会识破伪装。“什么样的音乐剧才算好的音乐剧?用通俗的话来说,最低层次的要求就是好听好看。”付林觉得,《画皮》故事便具备这样的潜质。
作为《聊斋志异》的一个经典篇目,《画皮》被翻拍成电视剧、电影,被重新诠释和演绎了很多次。音乐剧《画皮》既与传统的故事有关,又似乎相去甚远,是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版本的故事。付林并没有遵循原来的故事走向,而是重点谱写白狐与书生的爱恨痴缠,在人与妖旷世奇恋的表象下,探求何谓真心的核心命题。
有一场戏是“万花筒里的世界”,狐妖白眉引诱书生王升,巧设一出幻境,让故事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李隆基和杨玉环陆续登场,劝说王升爱情可以穿越种种界限,让王升不自觉地沉沦其中。变幻的灯光、轮转的色调交织成一个繁华世界,亦真亦幻,亦虚亦实。音乐剧专家文硕对这出戏印象深刻,他看过后特意写了一篇长评,“在音乐创作中,付林自觉地淘洗、抽离和融合区域文化、古典诗词、说唱、爱情传说、民间歌舞和中国哲学中积淀的具有戏剧活力的部分,去繁缛留简洁、去混沌留明净。”
这样一部作品,是付林“十年磨一剑、数易其稿”的成果。从去年开始创作剧本,曲子一首一首地改、翻来覆去地制作,直到今年首轮巡演开始之前,付林又改了一版歌词和剧本,他认为,不断地修改完善是必要环节。首演的两三天前,演员仍在熟悉最新版本的歌词唱段。
为了让音乐色彩和舞台表现更加丰富,付林还邀请了著名音乐剧导演赵永斌、“音乐魔法师”谭伊哲、国家大剧院舞美设计张鹍鹏和资深音乐剧舞蹈编导张恩淑等前沿艺术家加入主创团队,“相信这些有年轻触觉的艺术家加入会让《画皮》更对年轻人的‘胃口’。”万事俱备之后,他只需要将评价权交给观众。作者、歌者与听者之间的路径,只有靠真诚的音乐才可以打通,他始终笃信这一点,也一直在践行这一点。
音乐的世界完全向他打开了
付林小时候沉默寡言,不太爱表达,因此他时常庆幸习得了音乐这门语言,能帮自己道出那些不能言明的思绪和情愫。
1946年,付林出生在黑龙江省富锦市的一个小镇,这里是北大荒的腹地,松花江经此流过。北大荒狂风暴雪的呼啸声,流淌不息的松花江水,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再多时间也磨灭不掉。于是,故乡便成了付林早期创作的重要主题,他把自己对故乡的深厚情谊化作旋律,谱进《故乡情》《故园之恋》《放歌大三江》《老家》等歌曲中。
在音乐的领地中,付林想盛放那些最美好的事物和那些最重要的人。付林出生时,上面已有四个兄弟姐妹,亲生父亲则在四个多月前离世。母亲一个人挑起生活的担子,独自抚养五个孩子,艰难地生活了两三年之后,改嫁给一名渔民,两人又养育了五个孩子。付林时常感慨母亲的坚强和柔软。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永远是全家第一个起床的,在所有人还沉浸在梦乡时,母亲就用茅草、玉米秸秆,把火炕烧得热乎乎的,放在炕头的衣服也烘得暖暖的。在寒冷逼入骨髓的东北,母亲造出了一个寒意难侵的温暖小窝。后来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妈妈的吻》,便诉说着他对母亲那些没来得及诉说的情谊。
付林最早开始接触音乐,源于继父买的一台收音机。放学后,他就守在收音机旁边,等待收音机播完新闻,飘出动人的歌声。他全神贯注地倾听每一个音符,流淌在茅草屋的音乐,让他时常有灵魂被击中的感觉。他跟着收音机学会了几百首歌曲。
后来读富锦一中,见识到学校乐队排练演出的现场,付林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种类的乐器。他迫切地想要一件属于自己的乐器。最初,他迷恋上小提琴,可小提琴价格不菲,最便宜的也要20块钱。付林当然不好意思问父母讨要,就想办法自己赚钱攒钱。对于当时还在上学的付林来说,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捡破烂。付林每天都像寻宝一样,在破烂堆里找可以变卖的东西,往家里带了一堆废铜烂铁。终于靠卖破烂,攒够了20块钱,付林买了一把店里最便宜的小提琴。
没有老师,他就自己在家里练习,可小提琴不好学,付林也一时不得法,拉锯一样的声音,兄弟姐妹受不了,邻居也多有抱怨。付林便将乐器换成了一支竹笛。18岁那年,他就是用这支竹笛,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音乐系民族器乐专业。离开自幼生活的富锦,付林独自一人来到北京,音乐的世界完全向他打开了。他不必像幼时一样,攒些破铜烂铁买便宜的乐器。在军艺,读书不要钱,平时还发生活费,付林终于可以自由地追逐自己的音乐梦。
大学毕业后,付林被分配到海政文工团工作。当时文工团作曲的人很多,作词的人很少,于是付林就被安排去写歌词。人人都知道作曲家付林,却少有人知晓付林最早成名却是因为作词。1976年,那一年付林刚好30岁,在海军大院的一个抗震棚里,他写下《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歌词,由王锡仁谱曲,歌词平实而朴素,感动了无数人。在往后的数十年中,他将音乐语言运用得更加娴熟,谱写了更多的动人歌曲。
秘诀就是一个情字
40多年来,我国流行音乐记录了社会经济、文化以及人民生活的变迁。流行音乐的发展从彷徨到繁荣,老一辈的音乐人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呕心沥血,倾其所有,只盼春风到。要说内地流行音乐的先河之作肯定绕不开《小螺号》——
“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
1980年,一首朗朗上口的《小螺号》横空出世,不仅捧红了年仅13岁的小歌手程琳,也成为人们心中抹不去的美好回忆,至今仍被传唱。
当时,流行音乐在内地还是新鲜事物,尚处于开拓期,传播主要以盒带为主。听惯了高亢激昂旋律的人们,还不清楚流行音乐的魅力。恰逢海政文工团的苏小明凭借《军港之夜》一炮而红,成了偶像。组织上安排付林组建乐队,推出原本是二胡独奏演员的程琳。受到港台流行歌曲的启发,付林一口气为程琳写了14首歌曲,天天骑着自行车载着程琳赶往录音棚,《小螺号》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首描绘新时代海边渔家儿童生活情景的歌曲,词曲和编配都是由付林承担。
付林回忆,写《小螺号》的时候,突发性比较强,一个13岁的孩子适合唱什么类型的歌曲呢?一辈子在海军的付林,从松花江奔向大海,走过一万八千里的海岸线,可以说,这片蓝色的国土是他重要的创作源泉。“我突然就想到海边,小螺号给我的印象很深,一吹嘟嘟嘟……吹出了海螺的声音。”茫茫的海滩,蓝蓝的海水,海鸥自由自在地飞翔,一声声小螺号,是孩子呼唤父亲归来的音符。正是小螺号吹出清脆的“嘟”声给予了付林灵感,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用流行音乐的写法谱曲,配合细腻动人、娓娓道来的歌词,最终《小螺号》问世。
“歌曲完成后,经过排练磨合,程琳为首钢工人演出,收到了非常热烈的反响。”付林说,自己当时在台下目睹了这一幕,激动得落泪。现场掌声雷动,有观众大喊:“我们也有‘邓丽君’了!”许多媒体对《小螺号》进行了报道,程琳因此一唱成名,逐渐走红。可是,受年代认知的局限,流行音乐并未被大众完全接受,有的文章就对歌曲进行了批评,认为是颓废之音,教坏了孩子,并呼吁“救救孩子们”。
负面的打击,并未阻挡付林创作的脚步。在“沉默”的岁月里,他依旧埋头创作,写出了《祝愿歌》《相思河》《摘下一朵白云》等歌曲。同时,经过努力,《小螺号》收录于程琳发行的专辑《童年的小摇车》中,如今已是中国经典的儿歌,温暖、陪伴了许多人的童年。
自始至终,付林都觉得创作不是商业行为,一切都凝结在情上——从心里涌出的那股真情实感,才是最强烈的创作动机。
《妈妈的吻》是一首经典歌曲。付林将其定位为“中国乡村民谣的代表作之一”。“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这是付林从亲身经历出发凝结的词,为此,付林专程去找音乐名家谷建芬作曲、86版《西游记》总作曲许镜清先生编配。“根据过去在家乡对妈妈的感受,我迅速地写出了歌词。”他说,小时候家里兄弟姊妹众多,生活拮据,但一到腊月十五,母亲都会将5分钱塞进付林的掌心,让他去买一个白面馍,那个时候能吃上“生日蛋糕”,多么的幸福!“直到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欠妈妈一个吻,欠得太久了……”
最开始,《妈妈的吻》是为程琳专人定制的一首歌曲。“《妈妈的吻》推出之后,有不同的反响,就一个吻字带来了不少麻烦。”付林说。
一些比较保守的评论者对其持批评态度,“恋人之间用的吻字,妈妈怎么能用呢?”这些不同的声音并未左右付林的想法,“我虽然没有反驳,但我一直坚持,为什么妈妈不能用吻呢?我们的妈妈从小亲吻我们,我们再还给妈妈一个吻,这不就是一种爱吗?”尽管产生了一些风波,付林却看得很淡,“对一首歌,有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观念是正常的。”
机缘巧合之下,经由扬州姑娘朱晓琳演唱,《妈妈的吻》迅速传遍大街小巷,唱响了祖国大江南北。“吻干我那脸上的泪花,温暖我那幼小的心。”如此贴近生活、感情真挚的旋律,打动了亿万歌迷的心。
音乐不会停止流行
于音乐天地里耕耘,付林笔下诞生了不少经典曲目,名气也实现了快速提升,不过他并无意于“个人出名”。从进入文工团,创作几十载,直到1983年出第一盘磁带时,上面才署名“付林”。其实不管名气几何,自己的生活与创作不会发生太多的变化。
作为中国流行音乐的开拓者之一,付林在流行音乐的理论上大胆立言,流行音乐从萌芽、成长,再到后来的成熟、壮大,走过的每一步都少不了付林的付出。同时,他也发掘并培养了一批音乐人才,除了程琳、朱晓琳,还有张海波、苏红、谢青、陈汝佳、江涛等歌星。如今,已经退休的付林依旧没有停止工作,继续在音乐教育的事业上义无反顾地前行。“我们有责任通过歌声传递文化的力量,传递向上向善的力量。”他一直坚持,好音乐要经得住岁月的淘洗,不能为了利益吹捧那些不知所以然的歌曲。
流行音乐要跟上时代的步伐与变化。因此,付林并不会把自己关在一方创作的世界里,对于当下流行音乐的发展,他亦时刻保持清醒。“如何在变革中把握自己的方向,学会改变自己往往是最为重要的。”在年轻人扎堆的B站、抖音等社交平台,付林都开通了账号,时常表达自己对音乐的看法,动辄收获数万点赞。周杰伦、陈奕迅、周深、张艺兴、许嵩……对这些热门流行偶像与话题,付林依旧愿意分享自己独到的见解。
如今,不少年轻人在网络上邀请付林点评偶像的歌曲,他毫不掩饰地表达内心想法,并与年轻人交流、互动。比如,当听到歌手毛不易的歌曲时,付林非常真诚地说:“毛不易能唱红,非常不容易。他的《消愁》,我觉得是一种城市的民谣体,这首歌恰恰写的就是都市里的年轻人所处的生活状态,所以在歌词中用八杯酒来反映年轻人的意愿和向往。”
“融合是未来音乐发展的主流。”对于乐坛未来的思考,付林认为,失去原创精神,是现代音乐批量生产的结果。“当我们开始培养无数音乐制作人时,我们也将面对模仿、翻版的年代再度来临。”流行音乐与社会价值,与社会大众互为表里,他坚信,未来社会越繁荣,大众越文明,就越不会没有音乐,音乐也不会停止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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